章节一_1, 我自己的歌

前言

惠特曼以传统的五音步抑扬格开启他的诗篇,这似乎使人想起了古典史诗正式的、在为自由流动的语言和瞬息变化的节奏而放弃规制之前的那种开篇方式。惠特曼并非要唤醒谬斯女神,然后使他能够歌唱有关战争、愤怒和远行的史诗,因为他就是自己的谬斯女神,他歌唱自己并且宣布其史诗的主题就是他自己。惠特曼“赞美”自己,从“赞美”这个词的词源来看,它表示“返回”或“时常发生”。其实这整首诗就是惠特曼将自我扩展到世界,从中汲取更多的经验,然后再收缩到自我的写照,他发现自己可以包容和控制在环游世界的旅行中持续遇到的那些经验的多样性。于是他开始扩张自我的边界,首先扩展到所有美国人,然后扩展到整个世界,最终要使自我包含整个宇宙。当我们想要看看自我有多么广阔时,除了通过一次次返回自我来赞美它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通过这首诗,惠特曼探讨了一个问题:一个全新自主的自我在趋向收缩与破碎之前能够扩张到多大。每次他都看似到达了极限,但每次他都扩张了更多。在前三行中,他抛弃了两件可以区分人们,制造仇恨、嫉妒与战争的东西——信仰和财产。“我承担的你也将承担,因为属于我的每一个原子也同样属于你。”在生命的每一个层面上,我们不断转移和交换物质、观念、情绪和情感。昨天构成一只活生生的母牛或一株正在生长的植物的原子,今天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因为宇宙中永恒的原子在永不停息地相互作用与重新排列。

惠特曼正是以这种方式向我们介绍了他的两个主要角色:“我”和“你”。这一部分以“我”开头并以“你”结束,就像整首《我自己的歌》那样:我们经历着从惠特曼的“我”到我们这些学着在他的诗中栖居的读者“你”之间的能量转换。我们可能会听到“歌”中的“你”表示整个国家或整个世界,也可能会听到它只私密地指称在这个特定时刻遇到的读者个人。“你”是这首诗中很难翻译的一个词汇,因为英语中的第二人称代词是非常混杂的。“你”这个词我们习惯用它指代最亲近的爱人也指代完全陌生的人,指代房间中和我们在一起的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惠特曼梳理了这个混杂的英语代词的所有含义,“你”表示一个“简单独立”的个人;也表示“民众”,就是一个有潜在的陌生人徘徊在我们周围的世界。翻译者要判断在每个不同场合中的“你”是正式的还是非正式的,是单数还是复数。

歌者 “闲步” 并观察着“一片夏日的草叶”,整首诗其实都是根植于那一动作中的。他想起成长的土地和祖先,他意识到每一片草叶都是转化的象征,就像草从坟墓中生长,就像已经终结了的原子在地球之外再度出现并于现在给了他声音,从而形成一种特定的语音来歌唱他的过去(他的发声器官是由他所吟唱的土壤中的原子组成的)。因此《我自己的歌》是让我们从诗人所谓的“一次永久的旅行”出发,使所有需要从阻止个体发展的束缚性信仰与财产中解放出来的诗歌读者,需要搁置“信条和学派暂时不论”并进行一场超越预设的“好”、“坏“观念的冒险旅行的诗歌读者,进入到一种逃离性叙事。这场旅行使我们顺乎自然的原始力量,自然释放了所有我们置于其上的限制。

我赞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
我承担的你也将承担,
因为属于我的每一个原子也同样属于你。

我闲步,还邀请了我的灵魂,
我俯身悠然观察着一片夏日的草叶。

我的舌,我血液的每个原子,是在这片土壤、这个空气里形成的,
我是生在这里的父母生下的,父母的父母也是在这里生下的,他们的父母也一样,
我,现在三十七岁1,一开始身体就十分健康,
希望永不终止,直到死去。

信条和学派暂时不论,
且后退一步,明了它们当前的情况已足,但也决不是忘记,
不论我从善从恶,我允许随意发表意见,
顺乎自然,保持原始的活力。

后记

据说诗歌是一种聚焦的行为——从某些人、某些事,一些经验或生命的某个阶段中得以领悟,对其想象与回忆。在《我自己的歌》的第一部分,惠特曼提供了一种进入世界的诗人形象,“闲步”(非凡的世界)、“俯身”,对世界打开他的灵魂。他观察的不是一片简单的草叶,重点在于一首诗追求的不外乎是讲述一个宇宙内外的故事,它起始于原子层面,在血液中、土壤里、空气中,以及各处循环——惠特曼所留下的诗篇决定了它会扩大我们想像的能力。

《我自己的歌》对美国诗歌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诗人坚持认为“属于我的每一个原子也同样属于你”,这句话已经激励了无数诗人绘制新的世界。我们确实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惠特曼,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怎能发现 “纯美国产品”;西奥多·罗特克怎能写出“自我的长途旅行”;艾伦·金斯伯格怎能写下“嚎叫”;更不用说当代诗人如C. K. 威廉姆斯 和 帕蒂安·罗杰斯的作品了。我们都生活在先驱的凝视之下,《我自己的歌》的最后一行说,我们在自己的靴子底下寻找他。

用一句话概括惠特曼的作诗法:他从第一行的五步音抑扬格转移到自由格律,以诗篇(圣经旧约中的“诗篇”)的方式标示着他从传统英语诗韵出发,把自己从已知推向未知。他永远朝着未来旅行,从一片草叶到更远的星辰,然后再回归,为了这次旅行,他需要运用比无韵诗中更精彩的韵律。他创造的词句可以容纳丰富的主题、用语、音调,意象和观念:“顺乎自然,保持原始的活力。”活力燃烧着他的歌。

问题

惠特曼在出版 “我自己的歌” 第一版时,第一句只写了“我赞美自己”,之后他又增加了“并歌唱自己”。这使你对诗歌的理解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你认为惠特曼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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